怀旧随笔夏夜,露宿打麦场

2024/12/24 来源:不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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夏夜里的打麦场是宁静的。

打麦场距离村庄一里地远,有五六亩地大。场的西边是刚刚收割过的麦田,麦茬齐刷刷地泛着白光;南边是谁家的菜园,种着番茄、辣椒、莴苣等蔬菜,用篱笆圈起来,防备牲口糟蹋;东边是一条深沟,沟底是一条道路,通向东岗大田;北边隔着一块地,有一条小河,河水一年四季流淌。

打麦场上的一边,是长方体的麦秸垛。麦秸垛差不多有八九丈长、一两丈宽、一丈多高;四周底部被人泥糊上一层泥,防止鸡挠猪拱。场的西北角,是生产队用来炕烟的烟楼,坐北朝南;紧贴烟楼的西山墙是一个高高的烟囱,炕烟的时候,白天黑夜冒着白烟。烟楼的东山墙,是一个大大的简易木棚,棚里放有有苫子、褥子,是炕烟师傅和父亲的。场里也常常停放有暂时不用的铁轱辘牛车,等待用时套车拉走。

打麦场是夏夜里人们乘凉休息的好地方。晚饭之后,就有三三两两的人从村子里走出来,沿着一条弯弯曲曲的牛车路走向打麦场。他们大多简单地带上一条布衬单、一条用麦秸秆编成的草苫子,随便找个自己认为比较恰当合适的位置,将苫子铺在地上,舒服地躺下去,就做好了露宿过夜的准备。

时间尚早,大家随随便便地说起闲话,说说白天里发生的事,说说明天要干什么事,东一斧子西一榔头,扯到哪算哪。也常常有人被撺掇着“说瞎话儿”,长短不限,内容不拘,雅俗共赏。直到有鼾声响起,“说瞎话儿”的人就识趣地停了嘴,大家入睡。

父亲是生产队的保管员,熟悉打麦场里的一切。不论忙闲,一年四季劳作在打麦场里,我也就常常随他一起露宿在这里。麦子进场之前,就要将场子收拾得干干净净;麦子进场后,就要统一规划麦子跺在哪里、先打哪垛麦,是圆垛还是长垛。打场的时候,要给每位社员分配具体的劳动任务,散工的时候,就留下很长时间,将别人随便丢弃的木叉、扫帚等物件搜集整理在一起,认真清点数目,妥善保存起来。

下雨的时候,既要保证粮食不被雨淋,还要防止被牲口家畜糟蹋。父亲为人正直,从不贪占公家的便宜,有人趁大家不备的时候偷走了生产队的一袋麦子,担心被父亲发现,就将半袋子麦背到我家,要父亲不再声张。父亲严词拒绝,但看到盗麦者确实家庭困难,就说服他趁夜晚将麦子重新背到场中,在大家失而复得的惊讶中一言不发。

也许爱幻想的天性就是在这里养成。我非常喜欢露宿打麦场的夜晚,至今记得,常常在大家入睡的时候,静静观察和体验打麦场里的一切。此时,朦胧的月色覆盖大地,郁郁青光使各种物件布置出不同的图案。一切都悄无声息,吴刚伐桂的声音、嫦娥起舞的声音,也柔静在感觉之中,幽深入茫茫夜空。夜晚让想象的空间变大、变得深邃。

当然,常有蛙鸣响起,河水般汩汩地淌来,夹杂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,炊烟般连绵不断,缠绕着从繁忙的白天农事中平静下来的夜晚。蛙鸣增添着夏夜的空旷和宁静,自西向东,又自东向西,把村庄和麦场连接在一起,把夜空和土地连接在一起,把一颗心与另一颗心连在一起。

在这里,还养成了不怕走夜路、不怕黑暗的脾性。一年深秋,一位已经成人的表兄到家里走亲戚,和我一起同宿在只剩下麦秸垛的打麦场里。表兄久久不敢入睡,怕有野狼、怕有毒蛇。我告诉他,很多时候我一个人睡在这里也不怕。表兄不相信,听着我的鼾声坐到了天明。读高中时,因为逃学和父亲拌了嘴;趁家人入睡的时候,一个人摸黑儿踏着积雪走向四十里外的学校。大致经过了十多个村庄、四条河、三座高岗、一座水库,距离学校一里多地的时候,听见了学校的起床钟声。人的一生,不该怕而怕的东西太多了,啥样的路也就是走一走。

离开家乡的这些年,打麦场已经不复存在了,在夏夜里露宿也仅仅是一种奢念。随着生产力的发展,生存的环境和条件越来越好了,才发现能够承载情感的东西越来越少了。常常在深夜,想起家乡的一切。打麦场总是在我的梦里,悄悄来到身边,安抚着躁动的灵魂。我知道已经永远难以再见到它的模样,只好将它写在粗浅的文字里。

(文中图片来自视觉中国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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