种菜,是结缘
2023/5/23 来源:不详有一次回老家,听到村里有人大发感慨:“他们城里人可真经闹啊!”(闹,在山东广饶方言里是“毒”的意思。比如某人中毒,那是“叫药闹着了”。)问他为啥这样说,他答:“你看,咱刨了芹菜装车时,要是不戴那种能包住胳膊的长长的橡皮手套,胳膊上凡是碰到芹菜的皮肤都会烂。人家城里人天天吃农药残留这么多的芹菜也闹不死呢!”原来,他是佩服城里人的抗药性。
但在我的记忆里,芹菜是不招虫子的,也不用打药。小时候,我们家种了那么多年芹菜,就从没打过农药。前几天,老家来人,我求证此事,得到的回答是:现在种芹菜跟以前不一样了,差不多得天天打药。因为芹菜招串皮虫儿,这种虫子在芹菜茎和叶的表皮下乱拱,若不打药,芹菜就全叫它拱烂了。不光芹菜打药,像油菜这种叶子菜,也得一出苗就打,不然,小苗上叫虫子咬个小眼儿,叶子长多大,虫眼儿就随着长多大。那样等卖时,油菜叶上到处都是大虫眼儿,很难看,就不容易卖了。
在我的记忆里,韭菜也是不招虫子的——顶多招地蛆,但地蛆的危害并不大。但现在,老家人种韭菜,也要在地里撒一种毒性比较大的农药;若不撒,韭菜就要被啃坏。如今,虫子的食谱也扩大了。
原来我老伴儿买菜时,凡是看着像大棚里种出的菜,她就不买,专买貌似露天种的。可是,老家的人却说,大棚里的菜反而打农药少,因为有塑料棚罩着,飞蛾进不去,蛾卵下不到菜上,也就没有多少虫子。露天种的菜就不行了,飞蛾天天来下卵,你要是不喷农药,那菜就全叫虫子吃了。听了这话,老伴儿才改变她的买菜习惯。
现在,我绝对不买的菜是包菜。我的邻居和我都种过几年包菜,但几乎收不到手里。等菜开始打包时,上面就会爬满青虫。有一次,我光在一个包菜上就发现了二十几条虫子。更让人泄气的是,你头天把虫子捉完,第二天还会有同样多的虫子出现在包菜上。几天之后,那包菜就像被机关枪打过一样,全成了窟窿眼儿。不用农药,我对虫子一点儿办法都没有,根本斗不过它们。由此反向推测,那些看着光溜溜、绿油油的包菜,得打多少次农药才能保证上面一个虫眼儿也留不下?
青菜上的残留农药,已成为当代人的心病。买菜时,你没法知道上面残留了多少;吃菜时,你也感觉不到吃下了多少。按说,以现在的技术条件,检测一下青菜上残留的农药量应该不算难题,可菜市场上从来没见有人做这种监测。由于对菜市场上卖的青菜不放心,无奈之下,很多人只好租用附近村民的土地,自己种菜自己吃。看来,目前也只有这样才能吃到放心菜了。几年前,我跑到苏北路北边租了三十平方菜地,当起了佃户,每年6月按时交一次租子。在当佃户的这几年里,农药,我从来不用。
这些年,我自己种了一些菜,发现有些菜不用打农药也能长得不错。像黄瓜、苦瓜、南瓜、冬瓜、丝瓜、辣椒、香菜、胡萝卜、大蒜这些菜,基本不招虫儿。开春的菠菜、空心菜、生菜、莴苣、荤香等也不生虫子。大葱、油菜、苦菊之类生点虫儿,但你要是不理它们,也不大影响菜的生长。大葱的叶子招虫子比较厉害,长出个新叶儿来,过不上几天就满是白点儿。好在葱白没事儿,而我通常又是只吃葱白不吃葱叶的,所以,完全可以把葱叶上的虫子忽略。白萝卜、白菜秋天招虫子多一些,叶面上都是那种青布袋虫子,人工捉一下,基本可以控制住。豆角和茄子也招虫子。豆角刚出苗就会叫芽虫糊上,豆角长成时,也容易生虫子。初夏收的第一茬儿茄子一般会长得很漂亮,但是第一茬之后,茄子叶多会受到红蜘蛛的侵害,全部由绿变褐,茄子也长得不成样子了。
北方种的苦瓜,夏天是不招虫子的,只是秋后才开始有虫子钻到瓜内,或在瓜皮上啃出几个土黄色的疤来,但那时已近拔园期,影响倒是不大了。不过南方的苦瓜招虫子比较厉害。有次我在海南玩,见旁边有大片的苦瓜地,藤上的苦瓜又长又大又粗又肥又绿又好看,就想买点现摘的。可是跟主人聊时,对方却反问:“这苦瓜能吃啊?”我迷惑不解:“苦瓜怎么还不能吃呢?不能吃你种这么多干啥?”他说:“那是卖到大陆去的。”我还是不明白:“卖到大陆的怎么就不能吃呢?”他笑了:“打药了啊,你看,我这不是刚打完药?”我这才注意到,他的摩托车旁边挂了一个喷雾器,他刚喷完农药,要回家了。随后,他指着一个大筐内的苦瓜说:“你不用买,想拿多少随便拿。”说完,骑上摩托车自顾自地走了。我望着筐内的一大堆苦瓜,一个也没敢拿。现在,冬天的超市里我常看到那种又长又大又粗又肥又绿又好看的苦瓜,一看就是在海南见到的那种,再也不敢买了。
自家种来吃的菜,是完全可以不打农药的。因为绝大多数的菜,不会被虫子啃光,虫子吃剩的,总是够人吃的。消灭不了虫子,就由它们去吧!担心买来的青菜上有农药残留,那就在吃前狠劲儿用清水泡一阵子,多洗几遍,能去多少农药算多少吧。
以前见过一篇文章,里面说,我们如果像现在这样在地里喷农药,几千年前的祖先在十里地外闻到也会被毒死。可是现在呢,我们不光现场吸入喷洒的农药没什么事儿,就是每天都吃青菜上的残留农药也不会马上被毒死了。可见,人的适应性是多么强了。适者生存,达尔文说得没错。现在则是,只有适应农药残留才能生存了。好在现在国家明令禁止了剧毒农药的销售,市场上已不见了六六六、一六五九、一六零五、呋喃丹等长效剧毒农药的踪影,姑算一利好事件吧。
种菜,比种庄稼费功夫,管理菜地所需的时间要远远长过管理庄稼。去菜地前,你预想着可能没啥活儿,可到地里一转,随便一拾掇就会花去一两个小时。移移苗,浇浇水,拔拔草,捉捉虫儿,打打杈儿,整理整理蔓子,拾掇一下脊子,平整一下畦子,摘几把豆角,揪两根黄瓜,掐几把荆芥,时间就飞过去了。
种菜,不能要面子。西装革履、油头粉面、香水扑鼻、衣袂飘飘的人下不得菜地。下一趟菜地,总是一身土、一身泥、一身水、一身汗,搞得不衫不履、丢盔卸甲的。
种菜,是结缘。你种什么,地里就长什么、结什么。种子是那因,长成的菜就是那果,因与果的关系是如此清晰。
种菜,是问答。春天撒下种子,是你对土地的一句问话;夏秋结瓜结果,是土地经过长长的思考后给出的回答。土地是有灵性的,是活的,是会说话的,那瓜那果那菜,就是它的话语。结出的茄子与辣椒,算是一个个的字儿,一簇簇的豆角、一串串的西红柿那就像成语,至于一畦畦的生菜、菠菜、荆芥、油麦菜,那是土地一篇篇精彩的演讲。每一畦中,你总会发现几棵长得特别俊的菜,那是演讲中的如珠妙语。
土地,是有情有义的。你对它做的一切,它都会懂。你对它好,它就会对你好。你下足了力气,水肥施好,它就会给你惊喜。土地里是有神的——土地神。土地神对庄户人最好——比如对我这样的佃户。